“不占公家一分錢便宜”——憶人生的第一次出差
2021-10-14 09:43:00 來源:法治日報·法治周末
李鋮
省城的政府機關,車進車出,人來人往。有時站在辦公室窗前,望著那些從公務車上上下下的同志,我想,對于機關里的他們而言,出差也許是再普通不過的事,而對二十多年前的我,那又是一件多么令人向往和奢望的事。
“人到龍溪鋪,多穿三條褲?!蔽耶敃r所在的單位,坐落于湖南省新邵縣龍溪鋪鎮(zhèn)的一個山窩窩里,號稱“風口子”,印象中的大多時間寒風刺骨,夏天倒是格外涼爽。如今,單位已在改革大潮中被撤銷,只剩斷壁殘垣、孤樹野草,但那里仍有我人生第一驛站的滿滿回憶。
清晰記得1998年拖著行李去報到時的心情,最大的感受就是“從一個農(nóng)村來到了另一個農(nóng)村”,沒有半點城里的高樓與大廈、車來與車往,與我心目中想象的“丟拖鋤頭把”(方言即“不當農(nóng)民”之意)的地方相差太遠。
第一次進入工作區(qū)時,我見到的同事姓楊,大家都叫他楊干部,那時他正指揮一群人勞動作業(yè)。楊干部帶著草帽,黃色長袖襯衣肩佩兩杠三星,但上卷衣袖、下卷褲腿,形態(tài)讓人感覺非常憨厚,張開嘴就是檳榔味和煙味,他告訴我:“搞我們這一行,就是這樣的!”
沒有例外,我被分配到了最基層的一個單位從事像楊干部一樣的工作,我很珍惜、很投入。回想起來,我那時的狀態(tài)有點像《平凡世界》里的孫少平,“其實我們每個人的生活都是一個世界,即使平凡的人也要為他生活的那個世界而奮斗”。我很快適應了這里的工作和生活。那幾年,我的早、晚出勤獎勵都排前幾名,足見我的努力。
初進車間,機器聲充盈腦袋和耳朵。剛開始很不習慣,也很緊張,甚至想往耳朵里塞棉花,但我逼著自己去適應,后來也就慢慢習慣了,有時還把這當成了勞動小曲,偶爾也豎著耳朵享受一下、樂此不疲。每次值班時,我的神經(jīng)始終繃得緊緊的,不時走動巡看或是找人談話、開展教育,不敢做任何與工作無關的事情。當時所在部門的勞動任務完成較好,也常獲流動小紅旗,這與我們的認真有關。雖每晚要到11點才能結束一天的工作,但總覺自己是有意義的快樂,沒有空虛無聊,沒有東想西想,只想把工作干好。
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。大約3個月后的一天,當時的單位領導把我喊到辦公室,先是大大地表揚了一番,說我進入狀態(tài)快、工作認真負責。然后,他就問我有沒有時間出差?還說這是對我認真工作的獎勵,別人還不一定有這樣的機會。
我平生第一次聽“出差”這個詞,便天真地問:“出差是什么?”單位領導解釋道:“就是讓你去邵陽市買幾個機器的零部件,龍溪鋪沒有賣的?!彼吞@可親地接著說,“還沒去過市里嗎?”我點了點頭。單位領導笑了笑:“來龍溪鋪這么久了,也該去市里面看看了?!彼指嬖V我怎樣坐車、去哪里買、大概多少錢,但他沒有問我身上有沒有錢?
第二天,我請了假,向同事借了錢,便坐上了去邵陽市的中巴車。剛參加工作那會兒,單位效益差,工資不能按時發(fā)放是常態(tài),所以3個月了,我還沒看到工資,父母出發(fā)前給的錢也用得差不多了。
還記得心頭的那個激動,我瞪大眼睛使勁望著車外一晃而過的山和樹,以及綿延向前的馬路。后來,不記得多少次外出,我總是把那條路當成自己的奮斗之路、希望之路,內心多么渴望自己能從這條路走出去呀!那也是我第一次去邵陽這樣的城市。車上的人很擁擠,不時有人帶著雞、鴨上下車,說著讓我聽不懂的地方話,但這沒影響我出差的心情。
大約一個半小時后,中巴車顛顛簸簸、停停開開地到了邵陽市的江北停車場。沒歇一口氣,我換乘摩托車去零部件店。老板顯然與我們單位的一些人很熟,我講了一些基本情況后,他就滔滔不絕地說他和哪個哪個熟,還說我們那里的零部件基本都是他提供的。
很快,他就為我配齊了所買的零部件。付完錢,我就準備走。老板大聲喊住了我:“小伙子,你不開個票?”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:“什么票?”“看樣子,你是第一次買東西?”我點了點頭。“票是你為公家買東西的憑證,可以回去報銷呀!”老板熱心地為我普及了一番出差的常識,聽得我異常興奮,原來為公家買東西是不會讓自己出錢的。
我便答應了,讓老板也給我開了一張票。記憶中,老板開的不是正規(guī)發(fā)票,只是一張他自己店里的購貨憑證,上面寫著貨物的名稱、單價、總價等,后面蓋了個章。印象特深的是,老板笑瞇瞇地問我:“寫多少錢?”我很驚愕,“我剛才給你好多,你就寫好多呀”!老板仍然笑咪咪地說:“你可以多寫點錢,算辛苦費呀!”我大為不解,不知辛苦費是什么意思?老板又笑道:“小伙子,那就按你給的錢寫了!”
之后,我拎著零部件去了附近的一家書店,買了幾本書,但不記得名字,也算是公私兼顧了。
印象中,5個零部件,24元一個,120元錢。下午,根據(jù)同事的指引,我把票遞給了內勤,她嘟噥著說:“買得好便宜啊?!闭脝挝活I導過來,他看了一眼說道:“小李辦事蠻利索呀!”一會,他又說道:“給小李報150元吧,算上來回車費?!薄拔宜闵蟻砘刂邪蛙嚭湍ν熊囐M,總共140元?!蔽掖舐暤?。“那10元算是獎勵,買碗米粉吃吧!”而后,我又聽見他說,“小李不錯,不占公家一分錢便宜!”拿著獎勵的10元錢,我心頭里那個高興,別提多嘚瑟了,那也是我第一次得獎金。第二天早上吃米粉時,特意為自己加了一個煎雞蛋。
這就是我第一次出差的完整經(jīng)歷。那時,去趟邵陽市,對我們這些天天在山窩窩里的干部而言,是多么寶貴的機會。如今,我也多次出差,甚至還到外省出差,但卻似乎總少了那時的興奮,或許是物以稀為貴吧!
回望來時路,以自己的第一次出差為鑒,我可以清楚地看見自己純潔的初心,那就是單位領導說的“不占公家一分錢便宜”!有時在警示片中看那些身陷囹圄的原公務員,我想,他們不正是從第一次出差、第一次報賬“占公家一分錢便宜”和第一次收禮、第一次收受賄賂貪圖錢財開始的嗎?如果沒有這樣的第一次,始終守住初心,守意如城、嚴格自律,不為物惑、不為利誘,就不會落至身敗名裂、愧對組織和父母家人的下場,可惜世上沒有后悔藥。
究其根源,這都是私心作怪,也就是心里有了與“不占公家一分錢便宜”相反的“心中賊”,即以公權謀私利,有的甚至瘋狂到一有機會就占公家便宜、侵公家利益。
古人言,“治官事則不營私家,在公門則不言私利”,“天下至公也,一身至私也,循公而滅私,是五尺豎子咸知之也”。古人尚且這樣,作為新時代的共產(chǎn)黨員、公務員乃至官員,就更應該公私分明、堅決反對和防止私心私利私欲,決不占公家一分錢便宜,千萬不能堤潰蟻穴,因小失大。
初心易得,始終難守。“不占公家一分錢便宜”,我等仍須牢記、踐行。